上海秘境 ▏老上海流氓大亨的Office，上海滩青帮教父的恩怨情愁

杜月笙就坐在矮圈椅上，鸦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；

也曾静默地望着贵妃榻上的孟小冬，一言不发……

新乐路82号，记录了上海滩青帮教父的恩怨情愁。

这儿的房间看得见风景，更看得见历史。

正对大门，首席公馆大堂的正中央最显眼的位子，摆着一张横长的黑白照，上书“杜氏家祠落成招待北平议员”。乍看不过是张旧得发黄的集体照，细看每张脸旁都标有人名。黄金荣、张啸林等老上海的教父们竟都赫然在列。除了杜月笙，上海滩还有哪位“杜氏”能有如此大的面子！莫说是家祠建成了，即便是唱一出戏，只要杜月笙放言说自己准备登场了，跑龙套的自会识相，先来翻一阵筋斗暖场助兴。

大堂正中的陈列橱里老式样的柯达相机

首席公馆倒并非杜月笙的家祠，却是杜老板能在上海滩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，让他有本事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。1918年，由杜月笙出谋划策，黄金荣点头，另一猛将金廷荪打点，三流氓大亨共组了“三鑫公司”，据点正是新乐路82号，今天的首席公馆。公司以做房地产为名，实质是把鸦片生意公然搬上了台面。当时，黄金荣任职于法租界的巡捕房，上上下下的关系打点好。法租界许他的承诺是“视而不见”。巡捕房与三鑫公司合作，鸦片一到上海，就有大批巡捕沿途护送，堂而皇之驶入黄浦江。当然，条件是三鑫要支付大手笔的保护费。饶是如此，三鑫一年的进帐达到1200万元银元。在鸦片上尝了甜头，三鑫还相继染指海洛因等毒品。上海滩流氓大亨的行径，是一部中式《教父》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“上海滩流氓大亨”杜月笙

说起公司的名字，还是杜月笙转的脑筋：他对金廷荪说，“老板的名字里有只金，你的尊姓里也是金，我杜月笙虽然没有金，但托你们的福，也来一只金吧，这一算，不就是三鑫了吗？”金廷荪一听，高兴地拍掌，“好，好！”话里头的老板就是黄金荣。杜月笙是由黄金荣从一个烂赌的小瘪三一手带出来的。无奈黄金荣到后半段为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得罪了多方势力，渐渐地走了下坡路。惯于审时度势的杜月笙却能运筹帷幄，最终三鑫公司变成由杜老板独当一面了。

陈列橱里摆放着上世纪30年代的各类财务票据、

银行票据、股票、地契等，

这都是旧上海金融生活的痕迹。

杜月笙以三鑫公司为据点，笼络政治要人、文人墨客和帮会骨干。他不戴大颗戒指、不卷袖子、不敞衣领，而是四季身着长衫，扮斯文状，又附庸风雅，广结名流，大学者章太炎、名士杨度、名律师秦联奎都是他的座上客。黎元洪的秘书长特撰一副对联吹捧他：“春申门下三干客，小杜城南五尺天”，是将他比作了春申君。遥遥一想，当年这新乐路82号的门槛，不知有多少人纷至沓来，甘愿为杜月笙牵马坠镫。

首席公馆一楼的会议厅内，挂着一张特殊的“女装照”，一“女子”端坐在藤椅上，戴着项链和手镯，刘海鬓角的造型柔媚，最惹眼的是捏着手绢的手指的姿态。那正是女装扮相的梅兰芳。事实上，在公馆的很多地方，大堂、会议厅、客房、走廊……都能看到这张清癯俊逸的面孔。公馆更收藏有梅兰芳的第一张唱片《玉堂春》和1920年的唱片册。杜月笙是“白相人”，白天的首席公馆是三鑫公司的办公楼，晚上摇身一变为社交沙龙。打牌、赌博、听戏。梅兰芳是他极其喜欢的，早年千方百计要约了来作戏，却不可得。杜老板想出的办法是，让自己的侄子拜梅先生为老师，自己便同梅先生同一辈分了，约来唱戏才能顺理成章。

首席公馆里摆设仍旧是一色的老上海风情，

壁炉，放置红酒的酒座，

甚至衣柜里挂着的，是老上海人爱穿的丝质印花睡袍……

据说好多都住过这。

可是，时至今日，被人口口相传的，倒是杜月笙、梅兰芳、孟小冬的一段公案。1927年，合演了《游龙戏风》的梅孟俩人经一群票友撮合，结为伉俪。可早有了妻室的梅兰芳，始终无法给予孟小东明确了一生的责任。1933年9月天津《大公报》的头版，孟小冬连登了三天《孟小冬紧要启事》：“……经人介绍，与梅兰芳结婚。冬当时年岁幼稚，世故不熟，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……乃兰芳含糊其事，于祧母去世之日，不能实践前言，致名分顿失保障……遂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。是我负人？抑人负我？世间自有公论，不待冬之赘言。”对这段感情，日后的孟小冬只说一句，“只是一切都过去了罢。”别无他言。

杜月笙与孟小冬

早就相中了孟小冬的杜月笙，见伊人黯然神伤，对她百般劝解。日子久了，孟小冬逐渐了解到杜月笙并不是一味的粗人，某种程度上，他恐怕是她终其一生唯一的知己，遂默默地跟了他。后人恐怕多有遐想，当年的孟小冬，踱在首席公馆狭长的走廊上，看到挂在墙上大幅的梅先生相，看到这样那样眼熟的物什，她会在心里生出怎样的感慨，又要在脸面上摆出一派怎样的淡漠呢？也许，人生如戏吧。

更耐人寻味的，是1947年杜月笙做六十岁大寿。孟小冬为他唱了两天大轴，而梅兰芳，唱了八天。

屋外是骄阳似火，可一踏进首席公馆的院子，井水潺潺，心便静了。再入大堂，看到横陈的贵妃榻，矮圈椅，落地琉璃灯，枣红色的衬垫。头顶上又都是弹眼落睛的磨砂吊灯……疑心自己是跌落了时空的隧道，对着年龄远超过自己的老上海古董，不自禁地蹑手蹑脚起来。

宝洁公司生产的第一块象牙皂

大堂的右手边，古老的壁炉旁摆着1910年的手摇留声机。正中的陈列橱里摆放着上世纪30年代的各类财务票据、银行票据、股票、地契等，这都是旧上海金融生活的痕迹。更有些如宝洁公司生产的第一块象牙皂、老式样的柯达胶卷、8mm的电影放映机等，是当时时尚生活的表征。而30年代的冰刀、保龄球和高尔夫球杆包表明了昔日名流最爱的消遣方式。

首席公馆的新老板，是“新天地”的第一任经理殷鼎。几年前，他着手翻新公馆，细枝末节，一点点都经由他的手拼贴而成。他从四处花了大铜钿搜罗来三百多件旧上海的白相物什装点大堂。大件的都用小铜牌刻了文字说明，不住酒店的路人也可进来参观。所以，首席公馆负有“城市文化遗产精品酒店”之盛名，它不仅仅是一座老洋房。

公馆的走廊细细长长，

电梯也是空间逼仄的上海味道。

在大堂逗留一番，可以搭乘电梯。在电梯里能见识到当年国民党在上海发行的第一张债券，如今若能得到承认，便能兑换155万美金。当然这是痴人说梦了。若有心观光，不妨抛弃电梯，循古朴的旋转木梯拾级而上。楼梯的护墙板是中规中矩的菱形花样，这是公馆上下唯一从杜月笙时期纹丝未动保留下来的。公馆的走廊细细长长，电梯也是空间逼仄的上海味道。二楼至三楼都是客房，一共30间。最大的公馆套房有121个平方米，7000人民币一夜，是现如今上海身价最高的客房了。但摆设仍旧是一色的老上海风情。老式的电话机、座钟，壁炉，放置红酒的酒座，甚至衣柜里挂着的，是老上海人爱穿的丝质印花睡袍……据说周讯、房祖名等明星都住过这。

可一旦步上五楼，就是另一番模样。老上海那种奢靡吃重的味道褪去了，现代的明媚与西式的浪漫扑面而来。屋顶上的花园餐厅，室内的部分是被笼罩在玻璃房里的，清一色白色的桌布，欧式的典雅。露台部分更诱人，不仅有几组别致的水流陶艺，静水流深，真能听到汩汩的声响。更能清晰地看见襄阳路上东正教堂露出的几枚洋葱头，教堂去年刚刚粉饰一新，雪白得晃人眼睛。加上餐厅供应的是西餐，去的时候，尚属早餐时间，清一色老外。多坐一会，会生出疑惑：真的是身在上海吗？仿佛刹那之间，逡巡了老上海和新世界。

在首席公馆拍完照，听酒店公关报上老板的大名，我不禁联想起曾在中央电视台《财富故事会》节目上看来的一段故事：上海的东台路古玩一条街上，有位做了十几年古董生意的潘先生，他的感情都浸淫在有厚重时间味道的物什上了。2006年初，潘先生淘到一张1910年由英国传教士带入上海的古董桌子。“特别漂亮，那花边，那器型，一色是手工制作的。”他甚至不舍得将桌子放进店里，有心要在家中“金屋藏娇”。但得了好宝贝的喜悦之情满得快溢出来了，不经意间向某位熟客透露了这个消息，还邀他上家里欣赏。

这位客人名叫殷鼎，殷鼎华典酒店国际投资集团总裁。在潘先生眼里，殷鼎既无铜臭气，又对古董很懂经。所谓一见钟情，在古董收藏界并不是一类童话。殷鼎看到桌子异常欢喜，一心要买了去放在自己设计的小酒店里。被潘先生一口回绝。殷鼎并没死心，他一得空便缠着潘先生死磨硬缠欲夺人所爱。后者对殷鼎的印象急转直下，“说句好听的是执着，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死皮赖脸。”

殷鼎使出的杀手锏是邀潘先生参观自己的小酒店。没想到这一看，潘先生动摇了，“他仿佛不是在改建一家酒店，而是用心在做一间老上海的博物馆。”

2007年5月12日，殷鼎所筹建的酒店正式开张。潘先生的桌子被摆在一进大堂最显眼的位置。这座酒店，正是首席公馆。

现今的新乐路100弄，布满一道道油漆斑驳的绿色铁门，零星摆着几辆助动车。乍看不过是条再平常不过的市井弄堂罢了。但你若在弄堂里转悠得久一些，绿铁门后面便会闪出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。老人会沉着脸问你，“又是为胡蝶而来的吧？一个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，还看什么呢……”

70年前，这儿叫亨利路。亨利路100弄，素有“影人村”之称。胡蝶和潘有声新婚燕尔，新房便摆在29号，是这条弄堂的尽头。8号呢，住过与阮玲玉齐名又都嫁过唐季珊的张织云。16号里，住着明星夫妻高占非和高倩苹……实足的星光奕奕呢。

我每次路经新乐路，步伐都会莫名地放慢些。眼前会浮起些黑白的镜头，美丽牌香烟、《良友画报》、蛊惑的玻璃丝袜和摩登耀目的美人儿。但走在太阳底下，望着现如今由7、8户人家合用的花园洋房，张家姆妈们拉起绳子晒着棉被，画面便消逝了。也许，奕奕星光注定要成为一种追忆，庸碌的人生才不至于叫人惘然吧。

《记忆火车》是一本书。书里说：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，都有一列火车在奔跑。

站在店堂外，一时摸不清这家名为Bachmann小店的路数。左手边，一列小火车呼呼地绕着轨道不停地跑。右手，是部可以假乱真的铁路指示灯。你还以为这是家小咖啡馆招揽顾客的招数呢。可一走进店内，一列列玩具火车，整齐地列在玻璃橱内。这家中文名为百万城的火车玩具店内，有各色可调速、可进退的仿真火车。它们不仅是精致的收藏玩具，且完全根据各国、各年代火车缩小比例仿制而成，内置精巧电机，金属压重。还有铁路轨道出售，也据真实铁轨按工字钢真实比例缩小，用锌合金拉制而成，通过变压器后铁轨通电，模型火车便能像真实的火车一样运动。只是，小火车是按一节一节车厢来卖的。要让一整列火车在自家的地盘上跑出速度，是有些小贵的。

火车意味着人生的离散，没有哪一种交通工具像火车这样夹带着怀旧和忧伤的气息。所以即便不将小火车开回家，来这店里念念旧，也不错。

特别鸣谢   文字撰写：施雯

部分图片拍摄：杨晓哲